生活就是...

我沒看過山田洋次導演的系列代表作『男人真命苦』，不過
看了『黃昏清兵衛』之後，應該可以這麼說：『黃昏清兵衛』
大概算是『男人真命苦』的武士版吧？

井口清兵衛只是一個地位低下的武士，薪水微薄，命運坎坷，
妻子死於肺癆之後，為了妻子的喪禮透支了部分薪水，雖說
是五十石的薪水，卻只能實領三十石。家中有一失智老母與
兩個可愛的女兒，故事便由五歲的小女兒在她年老之後回憶、
倒敘。

本來覺得很奇怪，既然還有一個已經十歲的姊姊，為什麼不
以姊姊的觀點作為敘述者呢？畢竟十歲大的小孩來講述故事，
一定比五歲大的小孩來得清楚吧？不過看完整部電影之後，
就可以了解原因了：五歲的小孩也能夠記得小時候發生的事
情，但是不會加入太多個人當時的想法與意見，這樣子可以
造成一種距離，也更可以符合導演含蓄與內斂的風格。

例如一開始母親死了，但是小小年紀的她卻不會悲傷的哭泣，
一方面因為母親是肺癆，擔心傳染，所以她很少與母親相處，
加上年紀小，也不知道悲哀；父親與人兇狠決鬥之後，她看
到父親負傷回家，她卻不像姊姊一樣會開心的大喊：『父親
回來了！』，反而因為害怕而退縮幾步，把本來要去買豆腐
的缽與零錢掉在地上。

命苦的清兵衛被同事取了一個外號---『黃昏先生』，戲稱他
為黃昏清兵衛，因為每到黃昏下班之際，他總是馬上離開工
作的地方，回家裡面照顧母親與女兒，從來不與同事去酒館
喝酒玩樂。

不過看似無趣的清兵衛卻很珍惜與家人的相處，下班回家的
路上也會因為杜鵑花的盛開而開心。舅舅盛氣凌人的要幫他
作媒再娶，他卻不知好歹的婉拒，因為他一來擔心女兒無法
獲得後母的疼愛，二來也不認同舅舅所謂的『只要身體健康
就好』，好似把人看做動物般的輕賤。

更難得的是，他鼓勵女兒唸書。當大女兒問他，學做紡織她
將來可以製作和服與浴衣，但是唸書有什麼用處呢？清兵衛
告訴女兒，唸書可以培養思考的能力，如果自己能夠思考，
那麼面對時局的變動才不會無所適從。在火繩槍已經引進的
時代，身為武士的清兵衛大概也感受到時代的巨變了吧？但
是在女兒朗誦輪語的唸書聲中，清兵衛卻以自己的行為，完
全實踐了一個真正『仁者無敵』的榜樣。

刀法高明的他並不好鬥，也不嚮往功成名就，雖然妻子在病
榻上仍然期待他能夠高昇，他卻志不在此。不過，老天爺對
待善良平實的清兵衛其實還不壞，讓他小時候的青梅竹馬--
朋江小姐（宮澤理惠飾演）因為丈夫喝酒家暴，所以離婚回
到娘家，又到他家走動，也讓清兵衛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雖然以木棒擊退前來鬧事的前夫，朋江的哥哥，也是清兵衛
的好友前來提親時，清兵衛既不居功，也不敢高攀，也因為
他不希望看著朋江跟著他受苦一輩子，所以儘管滿心愛慕著
朋江，他卻斷然拒絕了這門親事。（看到這邊的觀眾，一定
在心裡面都大罵清兵衛果然如他舅舅所說，是個胡言亂語的
混帳！但是又不能不佩服他的決斷與意志力。）

當清兵衛被迫接受一個危險的任務，前去一個地方與一個拒
捕的高手決鬥，他讓自己那個不太靈光的隨侍請朋江來一趟。
除了請朋江替他整理儀容之外，其實清兵衛是忽然開竅了：
他希望如果自己凱旋歸來，朋江可以答應嫁給他。






這番舉動大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況味：也許這一役，有去無回，
至少，他已經托孤好了，而且也藉機向朋江表白心跡一番，死
而無憾，身為武士，命就不是自己的，除非被降為庶民，趕到
藩外生活。如果他活著回來，主子答應替他加薪，日子應該會
比較好過一些，立了大功的清兵衛，也覺得自己比較有地位些，
不至於彼此地位懸殊。

沒想到，朋江卻已經答應了另外一門親事了。

造化弄人，就是如此。清兵衛很有風度的請對方忘記這件事情，
以沈重的腳步走向自己的命運。朋江在他臨走前以顫抖的聲音
祝福他旗開得勝...雖然她無法在他家等他，不過請他務必活著
回來。

接著就是一場非常詭譎又精彩的決鬥。





拒捕的這個人跟清兵衛一樣，也是個武士。他忠於慧眼識英雄
的主子，沒想到改朝換代之後，他的主子被認定是屬於叛軍，
於是上面賜死，這個高手很不服氣：『我又沒做錯什麼，為什
麼我要切腹自殺？』他邀請清兵衛坐下，請他喝酒，並且兩個
男人開始交換人生經歷，發現彼此都是天涯淪落人，頗有惺惺
相惜之意。

看到這邊，覺得片名應該改做『武士真命苦』。對上面的人效
忠賣命，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但是時勢一轉變，馬上就跟著
主子一起倒大楣。清兵衛與兵衛門兩個都是不錯的人，但是卻
被命運放到決鬥場上，生死決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怎麼辦？

本以為清兵衛為了女兒應該會奮勇殺敵，沒想到與人一席話之
後，他竟然起了惻隱之心，要放對方走。甚至於不忍拔刀，只
因為對方這幾天都沒睡好，又沒體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我還是認為兵衛門是故意要死在清兵衛的手下：在自己的家裡
面，他怎麼可能忘記揮刀的高度呢？他要逼清兵衛下手了結自
己，因此賣了一個大破綻，讓清兵衛結束了他。

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家中的清兵衛抱起了小女兒，沒想到朋
江居然還在他家等他，恍如隔世的兩人忍不住握了手...（不要
以為他們會來個好萊塢式的大擁抱，那可是明治維新之前的年
代ㄟ...）

清兵衛終於娶了朋江，過了三年幸福的日子，三年後死於一場
對戰。旁述的聲音從一開始就是個老婦人，也就是由她到父親
墳上上香，回想父親的一生，在女兒的眼中，清兵衛是個好父
親，也是個好武士。

令人回味無窮的一部好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