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博客來網路書店的介紹,小川洋子擅長於處理與「記憶」有關的主題。我看過的作品當中,「博士熱愛的算式」當然跟記憶有關,「無名指的標本」(薬指の標本)與「祕密結晶」更是。

「無名指的標本」似乎已經拍成了電影在2006年夏天放映過,我居然一點印象也沒有,我的記憶出了什麼問題?

短篇小說中的女主角本來是在家鄉的汽水工廠工作,但是一次的不小心,左手無名指前端一小塊指肉被機器削去,女主角之後辭去了工作、離開家鄉、從此不敢喝汽水。因為當她喝汽水的時候,「都會覺得那片無名指的柔軟肉片殘留在舌尖,無論如何都無法吞下肚」。

後來她成為標本製作室的接待員。

來到標本室的委託人,帶著想要做成標本的物品,交給事務員,填寫資料、付錢,就能夠把與這個物品相關的一段回憶「封存」起來。標本室只有兩個工作人員,除了女主角之外,另外一個人則是「身兼經營者暨標本技術師的弟子丸先生」。標本室在一棟老舊公寓當中,沒有廣告,但是想要製作標本的人自己找得到地方。

來委託的客人帶來了各式各樣想要製作成標本的物件,通常這些人也會對著身為事務員的女主角娓娓道來一段回憶。女主角散發一種可以令人安心的感覺,使得委託人可以放心的說出自己的故事,留下自己的物件。這些標本不是讓客人帶走的,而是打上編號,放在標本室,委託人隨時可以回來探望標本,但是大多數人都一去不回頭。

製作標本的弟子丸這麼對女主角說:「封存、分離、結束,正是這些標本的意義。沒有人會把經常回憶懷念的物品拿來這裡。」

會被帶來這個標本室的東西千奇百怪:髮飾、響板、線頭、袖釦、化妝帽和歌劇望遠鏡,或各種沒有生命、根本不需要做成標本也可以保存的物品。有一次,一位年約三十左右的女子帶來了樂譜,她想做成標本的不是樂譜,而是記錄在樂譜上的音樂。樂譜是她的前音樂家男友送她的,分手之後,她處理了對方送的顏料與別針,但是無法處理聲音。

女主角微笑地告訴她沒有問題:「在這裡,一切都可以做成標本。」雖然其實女主角心裡面也不太確定是否能夠把音樂做成標本,但是她的工作職責是讓客人感到安心。

標本室,一個非常迷人的概念。把記憶封存起來,用一個類似儀式的方式,將某段故事存放在一個地方。所有來製作過標本的客人,離開時,頓時都覺得身心輕鬆不少。這讓我想起,在「妊娠月曆」中,定期去看心理醫師的姊姊,說起去看心理醫師的過程,比喻就像去美容院洗頭一樣,有人為著自己的身體作著些什麼,結束之後會覺得舒服多了。
把自己無法面對、或者珍視而不想遺失的物品,帶來標本室,讓人做成標本之後,彷彿從自己的記憶深處挖起一塊,冰在冰庫裡面,也許真的會帶來心情上面的些許舒坦。

不過,故事不僅如此而已。

有一天,弟子丸邀請女主角踏入標本室所在的舊公寓的浴室。短暫聊天之後,弟子丸贈送女主角一雙黑色的皮鞋,並且親手幫她穿上(頗有情色意味),鞋子的質地非常好,穿起來一點也不咬腳,是彷彿專門訂作的一雙繫有蝴蝶結的皮鞋。弟子丸要求女主角只穿著這雙鞋子:「不管搭電車、上班、休息,我看到妳或是沒看到妳,都要穿這雙鞋子,可以嗎?」

接著他要求她穿著新鞋子走路給他看。女主角是在已經乾掉的浴池底部,他則坐回浴池邊緣。女主角從下面仰頭看著他,猶豫了好一陣子,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一剎那之間,女主角的地位從此低落,而如同為了愛情而拿自己聲音交換一雙腿的小美人魚一樣,穿上了男人贈送鞋子的女主角,艱難地邁開腳步,在浴室中響起鞋跟踩著磁磚地面的聲音。

我這才發現,在這裡,走路這個習以為常的動作,竟然這麼困難。....他的眼睛片刻不離地盯著我,我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失去平橫,顯得格外笨拙。

接受了鞋子的女主角,就是接受了弟子丸的愛情,順從的她丟棄了廉價的塑膠鞋(被丟棄的舊鞋子看起來像是兩隻拔掉羽毛的小鳥屍體),穿著對方為她準備的鞋子,踩著對方要求的步伐。失去自我、失去自由,難道是擁有愛情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嗎?在他的凝視之下,女主角連走路都無法自然了。而霸道專制的男人,強贈女人鞋子,只為了更容易擺佈她。

另一次在廢棄浴室的約會時,弟子丸脫掉了她身上的所有的衣物,只剩下腳上穿的那雙鞋子,弟子丸身上依然穿著白袍,然後與她相擁。(怎麼想弟子丸這個角色都是個變態~)

他用粗壯的手臂抱著我,但並不是可以體會身體感觸的溫柔抱法,而是要把我嵌入他身體內側,令我胸口悶得發慌的抱法。

接著弟子丸開始問她:妳有沒有什麼想要做成標本的東西?...沒有人不需要標本。...來,妳好好想一下,令妳最痛苦的回憶。痛苦、心酸,而且很可怕的回憶。

他的語氣穩健,說的話卻句句冷漠。

弟子丸是個冷酷的男人,他彷彿是一個妖怪,專門吸取別人的回憶;尤其痛苦、悲傷、不堪、感到羞恥的回憶,是他的最愛,妖怪靠著吸取這些回憶而日漸茁壯。

不然,他就是個collector,所謂的愛情只是他的藉口,他只想把某種類型的女人做成標本收集起來。作者在描述浴室場景時,特別提到,浴室一整面藍色磁磚的顏色有深有淺,仔細一看,發現是蝴蝶的圖案。「浴室裡選擇蝴蝶圖案,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然而藍色的色彩搭配很高雅,不覺得突兀。排水口上方、浴池側面和排氣扇旁,到處都可以看到蝴蝶的身影。」雖然我沒看過The Collector這本小說,也沒看過電影「蝴蝶春夢」,不過這麼有名的蝴蝶象徵倒還是有點印象。

女主角終於被迫說出了在汽水工廠失去左手無名指指尖的回憶,是她最痛苦的回憶之後,對方沒有再說什麼,而由於太長時間相擁不曾動彈,「我覺得自己好像被他變成了標本」。

女主角很卑微地扮演自己被動被愛的角色,兩人每次去澡堂的約會,也只是由弟子丸主動提出。在下班那個剎那,是最令她忐忑不安的時刻,因為如果他只說一句「妳辛苦了」,那麼就是沒有約會;或者等待對方用「巨大的手掌摟著我的背,帶我去通往澡堂的走廊」。女主角在這段關係當中,讓自己一步步退到沒有自我只有順從的角色。

有個女主角趴在地上撿起散落一地文字鍵的場景當中,「我覺得自己在他的腳下,彷彿變成了一個毫無防備的小動物。即使他踩我的手指關節,即使他踢我的背,無論他對我作什麼,我只會輕輕慘叫一聲....」

雖然有人曾對女主角提出忠告(那雙鞋子不能每天穿,不然鞋子會吞噬妳的腳),女主角卻選擇要繼續下去。

或許是我多嘴,妳不考慮把這雙鞋子做成標本嗎?...這麼一來,妳的腳就可以恢復自由....」

但是,我不打算脫下這雙鞋子。」.....

我不想要什麼自由。我希望穿著這雙鞋,在標本室內,封存在他心裡。

偏執而嫉妒的女主角,一直想進入標本技術室內,因為曾有一個臉上有燒傷痕跡的女子要求將臉上的燒傷做成標本,弟子丸帶著女子進入技術室內,究竟怎麼製作標本,以及成為怎樣的標本卻是個謎。想像著自己的男人與其他女人有著自己所不知道的關係,讓女主角工作出了些差錯。

從男人口中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所以女主角決定,要求弟子丸將自己的無名指做成標本。如同「妊娠月曆」一般,小說在這邊嘎然而止,結束了。作者小川洋子大概泡了杯紅茶,悠閒地享受下午茶去了。剩下的讓讀者發揮想像力。

Hmm...左手的無名指...,一般來說是戴婚戒的手指吧?

真有意思的短篇小說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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