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

布拉格  Picture from：Petrovy Pražské stránky

那麼，我們該選擇哪一個呢？重，還是輕？

小說一開始，先丟出一個類似哲學的命題：古希臘哲學家
巴門尼德在西元前六世紀提出的問題：宇宙分作若干相反
的對偶：光明-黑暗、薄-厚、熱-冷、存在-非存在。他將
對反的一極視為正（光明、熱、薄、存在），另一極則是
負。但是，重和輕，哪一個是正的？


米蘭昆德拉說：『重』真是殘酷，而『輕』真是美麗？
生命中最沈重的負擔同時也是最激越的生命實現的形象。
負擔越沈重，我們的生命就越貼近地面，生命就越寫實
也越真實。


相反的，完全沒有負擔會讓人的存在變得比空氣還輕，
會讓人的存在飛起，遠離地面，遠離人世的存在，變得
只是似真非真，一切動作都變得自由自在，卻又無足輕
重。


Einmal ist keinmal德國諺語：一次就是從來沒有。

男主角托馬斯離婚的時候是以慶祝的心情，恢復自己的單身。


他終於知道自己並不適合婚姻，也無法停留在唯一一個女人
身邊。但是，當他遇到一個特別的女人--特麗沙，他第一次
產生動搖。他問自己，跟特麗沙在一起好呢？還是繼續一個
人過日子好呢？


『問題是，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檢驗哪一個決定是對的，因為
任何比較都不存在，一切都是說來就來。轉眼間就經歷了第
一次，沒有準備的餘地。就像一個演員走上舞台，卻從來
不曾排演。如果生命的第一次排練已然是生命本身，那麼
生命能有什麼價值？』


於是，只能活一次，就是完全不曾活過。


托馬斯對特麗沙的愛讓他再一次踏入婚姻當中，但是，對
特麗沙來說，托馬斯的愛不夠純粹。對托馬斯來說，跟女
人做愛是一種感情，跟女人睡覺又是另外一種。兩種感情
不僅不同，而且幾乎是對立的。


愛情的展現不是透過做愛的慾望（這慾望投注在無數
女人的身上），而是透過同眠共枕的慾望（這慾望只
關係到一個女人）。


本來托馬斯有很多女朋友，他遊走於不同女人之間，快活
得很，但是跟特麗沙在一起之後，他跟情婦的關係就變糟
糕了。他一邊跟女人偷情，但是心裡面開始注意時間，小
心不要留下風流的證據，但是特麗沙無法了解：有了我還
不夠嗎？而對托馬斯來說，跟很多女人交往就像是看足球
比賽的樂趣，威脅不到他對特麗沙的愛，也沒有放棄的必
要。



於是，特麗沙開始作惡夢。



她作的夢幾乎都是跟托馬斯有關的，場景裡面有其他她
未曾謀面的女人。托馬斯每次聽了她的夢境描述之後，
感到十分不捨，然而他無法完全斷了其他的露水姻緣。


書中對於托馬斯為什麼要不斷的跟不同的女人上床，有
非常有趣的解釋。


『他在這些女人身上尋找什麼？這些女人身上有什麼吸
引著他？性愛難道不是同一件事的永恆重複嗎？』



『絕對不是。每一次的性愛都會有少許的百分比是無從
想像的。...人類有些無從想像的部分，『我』的獨特性
就是藏在這裡頭。我們能想像的，只有大家都相同、都
共通的部分。』



『在過去十年的醫生工作中，托馬斯管的就是人類的大
腦。在希特勒和愛因斯坦之間，在布里茲涅夫和索忍尼
辛之間，相似處遠多餘相異處。如果可以用數字來表達
的話，他們之間有百萬分之一的不同，有百萬分之九十
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的相似。』


托馬斯執迷於這樣的慾望：他想要去發掘並且佔有這百
萬分之一。在他看來，這正是他迷戀女人的意義所在。
他不是執迷於女人，而是執迷於每個女人都有無從想像
的部分，換句話說，他執迷的是這百萬分之一的不同，
它讓一個女人有別於其他的女人。



好吧，這就是文學家了不起的地方。當成龍說，他
犯了一個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米蘭昆德拉替他
的托馬斯說，讓托馬斯縱身追逐女人，不是感官享
樂的慾望（感官上的享樂只是額外的獎賞），而是
佔有世界的慾望。


卡列寧的微笑

卡列寧是托馬斯買給特麗沙的一隻狗，當初買她是希望
能帶給特麗沙慰藉，而這隻小母狗也真的辦到了。卡列
寧其實是小說人物安娜卡列妮娜的丈夫的名字。整本小
說除了描寫托馬斯以及特麗沙之外，其實也談到俄羅斯
佔領布拉格，用恐怖統治來整肅異己，以及另外兩個男
女主角。書中批判了『媚俗』這件事情，但是也知道關
於很多事情，我們不得不容忍，例如『媚俗』這件事情。


托馬斯因為政治鬥爭離開了醫院，本來是個洗窗工人，
優遊自得，很多他以前的病人指定要他來洗窗戶，但是
開上香檳請他，當他是個對抗政權的鬥士，然後一些主
婦也樂於跟他調情。但是特麗沙還是無法忍受，於是請
求托馬斯跟她一起到鄉下去。


有一天，特麗沙看著托馬斯跟一群男人在修卡車，忽然
悲從中來。她發現托馬斯老了--這是她一直期待的一件
事情。如果托馬斯老了，玩不動了，那麼他就完全徹底
的屬於她了。因為她的猜疑與脆弱，她用自己的軟弱要
求托馬斯離開布拉格、離開蘇黎世、離開城市，於是，
她再也可以不用擔心托馬斯是否跟其他女人上床，因為
鄉下是保守的地方。

在最後一章當中，探討人與狗之間的感情，寫得很深刻。


特麗沙對卡列寧的愛，是一種無私的愛，她對牠一無所
求，甚至不向牠索愛。她從來不去問那些困擾人類伴侶
的問題：他愛我嗎？他是不是曾經愛別人勝過愛我？他
對我的愛是不是比我對他的愛更多？


這一切質疑愛情、測度愛情、試探愛情、檢視愛情的
問題，說不定在愛情醞釀之際就已經把愛情毀了。

如果說我們有能力去愛，那或許是因為我們渴望被愛，
也就是說我們想從別人那裡得到某些東西（愛情），
而不是無所求地來到別人身邊，只求那個人的存在。


幸福就是渴望重複


『人與狗之間的愛是田園詩的情懷，這種愛沒有衝突，
沒有令人心碎的爭吵，沒有變化。卡列寧在特麗沙
和托馬斯的周圍，走著牠生活的圓圈，牠的生活以
重複為基礎，牠對他們的期待也一樣。


如果卡列寧是人而不是狗，那牠一定早就會對特麗沙
說：「喂，每天都讓我在嘴裡咬著個牛角麵包，我已
經玩膩了，可不可以來一點新鮮的？」


這句話蘊含著人類所遭受的一切天譴。人類的時間
是不會走圓圈，而是直線前進，這正是人類得不到
幸福的緣故，因為幸福就是渴望重複。』


可惜，往往重複帶給人類的是厭倦以及輕視。往往
要等到失去之後，才會懷念起以前的重複。


我很開心的讀完這本書，然後已經開始看第二次了。


因為，重複會帶來幸福的感覺。